羅馬城不是一天建成的。同樣成都與西安也不是一天建成的。其他答案都在講當下的行政因素影響,但人們通常忽略數百年尺度的行政大區(qū)演變歷史的影響。
陜西變小了,四川變大了
元朝發(fā)明行省一級行政大區(qū)以前,行政區(qū)劃的特點是山川形便,通常以自然特征來劃分行政界限。而且一級行政區(qū)劃分通常是小而細,便于地方根據自身地理優(yōu)勢進行經濟往來與交通建設,有利于地方區(qū)域經濟自主優(yōu)化與整合。
元朝開始,蒙古人不僅把全世界的民族格局洗了一遍牌,也把中國漢地的傳統(tǒng)區(qū)域認同給洗了一遍牌。元朝開始的政區(qū)劃分原則是犬牙交錯,將地理環(huán)境差異大的地區(qū)拼湊成一個省,以互相牽制,在很大程度上打亂了地方的經濟與文化認同感,犧牲了地方經濟發(fā)展的效率,來穩(wěn)固政治上的穩(wěn)定。
有趣的是,自打元朝,陜西和四川這兩個省份概念建立起,兩邊的待遇卻是朝著相反方向走的。
宋金之時,為了治唐五代藩鎮(zhèn)割據的病,漢地的區(qū)劃已經被打稀碎。關中與巴蜀盆地都被分成好幾份。到了元朝,蒙古人一上來,統(tǒng)治著前無古人的領土面積,細而小的區(qū)劃管理勢必難以為繼。所以行省制度就出現了。元明清,為了進一步制約地方,省級區(qū)劃也是越分越小。多數元代的省份,今天都被二分或三分,陜西也是其中之一??墒强傆袀€例,反而往大里變,比如甘肅,比如四川...而且他倆都是陜西的鄰居...
陜西,或者說關隴一帶,是忽必烈最早的封地,京兆宣撫司是忽必烈最早經營漢地大本營。所以忽必烈對關中的控制能力是比較強的,也是忽必烈次子的封地。陜西省誕生之初,就東起潼關,西至蘭州,控制著關隴這條中腰人口黃金線。以河西走廊上的甘州、肅州命名的甘肅省,與陜西劃黃河而治。于是,陜西誕生時,就是一個大省。犬牙交錯原則下,陜西并非被限制的一方,反而是限制各方的基地。
明朝,蒙古勢力包圍著漢地,中央實際治理的版圖整體收縮。陜西作為防衛(wèi)重省,正北臨蒙邊界也一起內縮。但是明朝為了鉗制藏區(qū),陜西臨藏邊界向西南擴張。西北隴上邊界更是擴展到黃河、賀蘭山一帶。那時,明朝九邊重鎮(zhèn),有三邊在陜西境內。關中這一平原腹地的支撐作用被凸顯出來,所以才有了現在的西安古城的堡壘規(guī)模。
四川就比較尷尬。巴蜀盆地因為面對中原,封閉性更強,本來就被唐宋長期分割區(qū)劃。宋金對峙,宋元戰(zhàn)爭,漢中的興元路在拉鋸中的關鍵據點作用被凸顯,興元路直接被劃入陜西省,將漢中盆地這個優(yōu)質據點和秦嶺山脈這一屏障一并劃給北方。藏傳佛教又是忽必烈的信仰,西藏領袖,大元帝師八思巴又是忽必烈鐵桿,所以西藏的宣政院實際上擠壓了成都漢人對川西的管轄權與治地范圍。四川竟然成了元朝最小的行省...
論“省”誕生的起點,陜西真是比四川高太多。元明兩代四百年,陜西都是北方大塊頭。但是明朝時候,四川也迅速成長起來。因為明朝對西南地區(qū)的改土歸流,對藏區(qū)的鉗制,作為漢地橋頭堡的四川,向西向南大幅擴張。也成一個大塊頭。
四川對陜西的逆襲發(fā)生在清朝。陜甘分治,一錘定音!
陜甘分治這個詞叫著有些別扭,實際上是甘肅吞了陜西東半塊。但是呢,與先前的甘肅比,新甘肅省其實又像是陜西分裂出去的東半塊吞了甘肅...
簡單來講,就是在明朝中期開始,從蘭州到平涼這一帶的陜西東部地區(qū),即“隴”,由于軍事作用更大,和隴山以東的關中地區(qū),即“關”,兩地民治就逐漸成分離趨勢。最后,在清朝初年,隴被分出了陜西,與河西走廊的元代甘肅省、明代陜西行都司,即“河”,合并成新甘肅省。也就是關隴分家,河隴另組一家。陜西,就被剔剩成了今天的大致形態(tài)。
河隴組成新甘肅省,是滿族統(tǒng)治者的需要。
元代的統(tǒng)治者,將蒙人、藏人列作上等,漢人、南人列為下等。為了方便對藏區(qū)進行統(tǒng)治,需要藏區(qū)北擴,藏蒙合流制漢,與統(tǒng)治中樞拉近。所以,陜西西南部被限縮,整個四川都被限縮。漢地優(yōu)先讓度給藏地。
明代的統(tǒng)治者,是漢族出身,漢地為界,所以盡可能擴大漢地對周邊少數民族區(qū)的滲透擴張。也就是能多拿一點算一點。陜西與四川都大幅向少數民族區(qū)擴張。
清代的統(tǒng)治者,是東北地區(qū)的滿族。滿清與蒙元的最大區(qū)別就是,蒙元視漢為最次等,滿清起碼視漢為二等。所以滿清需要漢人的省份,能夠分割藏區(qū)與蒙區(qū),甚至分割開西域,以防止蒙族、藏族、伊斯蘭三派合流威脅西部。這個時候,漢和統(tǒng)治階級是站在一邊的。陜西的核心區(qū)過于偏東,對大西北腹地鞭長莫及。所以,甘肅立省,帶著這種楔入分割大西北民族分布格局的使命。陜西,就被咔嚓了。
可以看到,同比例尺下,陜西變小了。四川變大了。
陜甘變弱了,川渝變強了
從經濟便利上說,關隴的親近度,與河隴比起來,應該是更大的。關隴在清代以前自古交錯往來,并稱為一,民風民俗相近,二者的經濟互補性也很高,比如隴東的平涼、慶陽,平原耕地少,勝在扼守關中西去的交通要道。如果仍是陜西的地市,省級全盤經濟戰(zhàn)略下,發(fā)展定位會更準更高。
在陜甘分治之初,寧夏也是甘肅的地盤。寧夏平原,加上慶陽臺塬,說這兩處是河隴糧倉也不為過。平涼則扼守蕭關古道與涇河古道,是關中乃至中西部通往隴上寧夏與河東蘭州的咽喉。將平涼與慶陽,這兩處隴東要地劃給甘肅,除了支持甘肅補足后方腹地外,事實上也有弱化陜西與關中的考量。畢竟,北宋西軍、明朝邊兵、李自成滅明、王輔臣叛亂、陜甘回亂、馮玉祥東出中原、西安事變、延安奇跡...陜西這個地方的龍脈即使已經是過期的,也不能不防啊...
清朝陜甘分治之后,西安才叫真正進入了歷史低谷期。新甘肅省誕生后,疆界越拉越大的清朝,一改宋元明三代以關中為重心的西北經營方略,將西北的軍事大本營放在蘭州。這對于一個都城非長安的王朝來說,的確更便利于平定西域??墒莾H僅一百年后,這套方略就破產了。導火索正是陜甘回亂。事實證明,遠離人口腹地的甘肅這條線形人口帶,雖然區(qū)位偏更西,適合作為軍事橋頭堡,但如果作為經略西北的經濟和政治中心,國家控制力是相對要弱的。
漢族是一個農耕民族。而關中出了隴山向西,不是山地,就是戈壁,隴西到河西,只有河谷與冰山融雪形成的綠洲才能夠形成大的城鎮(zhèn),對農耕人口的承載能力是有限的。而且這宜居帶還呈一條長線的形狀。甘肅省實際上的人口重心,至今仍然在甘肅東部,也就是隴東隴西。而擁有黃土高原上最廣闊平坦的黃土大臺塬的慶陽市,至今仍然是整個甘肅最大的產糧市,全省糧倉所在,也是GDP第二大市。這個臺塬面積總和,實際上也是個小平原體量。所以,隴東二市平涼與慶陽,盡管快像飛地一樣從甘肅插入寧陜,但甘肅不可能丟掉它。它是全省很重要的經濟基礎所在。
甘肅共14個地市自治州,總人口2600萬。僅有兩個超過300萬人口的城市,一個河東的蘭州,一個隴西的天水。蘭州的城市功能是交通,不是平原農業(yè)。它是依黃河之險形成的軍鎮(zhèn)渡口。而天水緊挨著關中,GDP全省第三,人口第二。甘肅另有5個超過200萬人口的城市,有隴東的平涼、慶陽。另外隴南、定西也臨著天水。這意味著隴山兩側的隴西與隴東幾市,也就是傳統(tǒng)上關中并肩并稱為關隴的“隴”,仍然是甘肅的人口重心所在。
如果陜甘不分家,或者只分出去河東,同緯同俗的關隴不分家,西北經濟或都不至于淪落至此。
在清末的陜甘回亂時,陜甘損失2000多萬人口,當時寧夏還未分出甘肅省。三省人口至今無法恢復到傳統(tǒng)比例。在陜甘回亂之前,明清時期,大陜西地區(qū)(陜西、甘肅、寧夏)的總人口,與河南省人口的比例,大致穩(wěn)定在1.2:1。但是回亂之后,陜西如今3800萬人,甘肅2600萬人,寧夏680萬人,比起河南省的人口比只有0.7:1,與歷史比例相距甚遠。何況和川渝分治前人口過億的四川省去比。西北三省的人口始終無法恢復,與寧夏進一步從陜甘分離出來,西北地區(qū)經濟全局協(xié)調能力弱化也有關。現在蘭州還與西安在競爭絲綢之路新樞紐地位。甘肅在全省布局上也重西輕東,重省會輕地市,讓甘東地區(qū)的區(qū)位稟賦和經濟潛質被塵封。關鍵這個省會并非是因經濟功能而興的城市,甚至是不在人口重心區(qū)的省會。
可是關中平原城市群的出臺,也算是國家希望打破行政隔閡,讓區(qū)域經濟能夠更好發(fā)展的期待。這一點山西省也頗為相似。臨近關中的晉南盆地,是山西最大的農耕區(qū),山西人口承載力最大的平坦區(qū)域,卻沒有得到更匹配的發(fā)展定位。關中城市群將整個晉南盆地劃入,也是企圖打破行政區(qū)隔成本,恢復自然地理應有的區(qū)域經濟效力的考量。
西北三省這幾千萬的人口,還不如四川多呢,卻這樣被一級區(qū)劃反復瓜分...只能說,這地廣,政治上不好管,得分??蛇@里人也稀,三分之后從經濟效率上來講,就更難與中東部競爭和匹敵了。
我看到有些評論才明白為什么重要的話需要說三遍了,我只標個黑吧:
如此看西安近三百年來的歷史,就是人口腹地一步步被分出去的歷史。
而且西北地區(qū)之前積累的腹地人口,還在清末被毀掉。至今無法恢復。
所以,西北弱,則西安弱。西北人口少,西安的腹地小。
再反觀四川,一路坐大。即使清末民國一度被分出了西康省,但一直到1997年,四川都仍是那個大塊頭。
關中平原,是全國第四大一級平原。但是長江中下游平原中次級平原都要大于關中平原。相比黃淮海平原那樣的中東部大平原,關中還是太小了。關中主要是隔著黃河連接晉南盆地,沿著黃河連接著豫西。這個黃河金三角區(qū)域是兩漢時的司隸地區(qū),同屬一個區(qū)劃,但現在仍然是政區(qū)三分。進入中央集權時代之后,頭一千年,關中便是漢唐京畿重地被反復分割區(qū)劃。后一千年,西安是西北咽喉,在省級層面被繼續(xù)分割區(qū)劃。被現在的關中,既沒有漢唐時期做都城時,關中東面區(qū)劃優(yōu)勢加持。又沒有元明兩代,大陜西區(qū)劃的西邊腹地加成。分分割割,一個東西向狹長的關中平原,竟然引領了南北向最為狹長的省份...在陜西,你能找到沙漠,戈壁,高原,草原,平原,高山,水鄉(xiāng),集三大氣候類型于一身...這個地理多樣性在全國也夠牛逼了吧...換句話說,就是地域文化認同感,經濟認同感相當弱...犬牙交錯的區(qū)劃原則,在陜西得到了淋漓盡致的體現。這是清朝的杰作。
四川盆地的經濟和行政區(qū)劃完整性,則保持到了1997年。四川盆地看起來要比關中平原大多了。但放大了看,四川盆地內,主要還是丘陵地形為主。最大的平原成都平原,實際上只有關中平原一半多一些??墒?,關中平原北部的臺原,被砍走大半到外省。四川盆地內的低矮丘陵,也是能夠供養(yǎng)龐大人口的易耕地形,四川的優(yōu)勢,就在這個巨大的人口腹地。陜西就不行了。
漢唐之際,都城在關中。蜀道是連接成都與經濟中心中原,成都作為往出盆地的陸路樞紐與蜀道起點,一城獨大。到明清之時,全國政治、經濟中心東移至京杭運河一線,重慶作為長江水陸連接經濟中心江南的港口起點,經濟地位逐漸與成都平分秋色。但說到底,成都的繁榮依靠的是平原功能,重慶的繁榮依靠的交通功能。重慶雖然被分出來,除了分走三千萬的行政人口,不會過分沖擊成都的既有優(yōu)勢。而且直轄市這個政治地位,給盆地帶來了更多的政治資源,也有一定的外溢效應,盆地存量雖被分離,但盆地增量也被整體帶動。
西安,則是關中的平原功能與西北咽喉的交通功能,兩種功能疊加所推動形成的城市?,F在礙于更大的區(qū)域腹地被行政所限,所以無法發(fā)力。
四川盆地體量很大,而且是一個整體。即使被二分,盆地東西也有各自明確輻射范圍。關中平原卻是一個體量較小的地理單元。元明大區(qū)劃的優(yōu)勢,是以關中平原為核心,連動隴東臺原,寧夏平原,晉南盆地,豫西盆地,整合更大的區(qū)域。面對這種大范圍區(qū)域內多重心整合的要求,行政區(qū)劃反而被打散,各自為政,缺乏全局一體發(fā)展戰(zhàn)略,增加協(xié)同運作與博弈成本,如同被封死穴位,動彈不得。關中城市群規(guī)劃批復近一年,前幾天看到一條新聞:“陜甘對接關中平原城市群規(guī)劃實施 探索設立省部聯席會議制度”。這應該說好的方向,但也是各方現實發(fā)展動力不足的倒逼所推動。
所以,四川網友也不要整天說什么沒有漢中,四川無險可守了...陜西只是在南邊拿了一片山區(qū),卻把整個西部都割完了。犬牙交錯,大家不都這樣嗎?我們現在認同的家鄉(xiāng),不就是當下這個樣子么...
關中其實也是北方進入四川盆地的重要樞紐。成都是面西,面北。重慶市面東,面南。西北無法整合開發(fā),四川盆地的發(fā)展就自然更側重于盆地東部的重慶。成都在盆地內的陸路樞紐優(yōu)勢,相比重慶就偏弱。這是重慶地位在近代能兩次逆襲成都的原因之一。重慶三千萬人的經濟權重,反而能追平八千萬人。因為它們是首要物資出入口。重慶的背后,仍然是那個1億多人口腹地。
西安的交通功能,就無法像重慶這么顯著。因為它距離陜西以外,西北的其他的五六千萬人口太遠了。甘肅是陜西的臨省,但是甘肅敦煌市到西安的距離,與西安到上海的距離相等...地廣人稀,多政區(qū),多人口重心的西北地緣特征下,西安作為西北貨物樞紐的優(yōu)勢,已經最大了,就是現在這個程度。如果想再進階,必須成為絲綢之路經濟帶,國際產業(yè)的樞紐。一帶一路,真的是西安難得,卻不知道最終能否抓住的機會。
總結一下這段,重要的話我不說三遍了,只標個黑吧:
由于四川盆地是一個整體,以及成渝興起功能并不同,川渝分治,對成都和重慶共用整體腹地的影響不大,它們仍能保持既往發(fā)展水平。
關中周圍的各個平原、臺原、盆地,是分散的,不是一個整體。有了行政區(qū)劃的隔閡,區(qū)域經濟整合的困難度比四川盆地更大。
陜甘分治對陜西的歷史負面影響,遠遠大于川渝分治之于四川。
另外,西安與成都的差距最要是80年代開始就拉開了。成都與西安的GDP比值,從八十年代到現在,變化并不大。
在80年代,最后一次區(qū)劃調整,定型全國區(qū)劃版圖的時候。省會如何面對未來需要拓展的平原方向,陜西省對西安與咸陽,做出了四川省對成都與溫江截然不同的選擇...
實際上,這個小區(qū)劃因素對西安的限制,和上邊我一直說的大區(qū)劃因素同樣嚴重...正是歷代國家對陜西大區(qū)劃的限制,加上近現代陜西對西安的小區(qū)劃限制,成功把這個幾千年來的既有平原優(yōu)勢,又有交通優(yōu)勢的聲名赫赫的大都邑,給按死到GDP三十名開外...而且西安能保持現在這個尷尬的位置,還是由于建國前后,國家經歷戰(zhàn)爭或者面臨戰(zhàn)爭,實在是需要西安這座城市的功能,所以強行被中央拿去給工業(yè)化改造幾年...
好在,功能在,國家需要時,就想起來了。一帶一路倡議一出來,西安呼呼得跑到今年的第20名了...
—————————— 補充 ——————————
這是個老題目了,本來沒看到有從區(qū)劃和晚清西北人口兩點說這個答案,剛剛往下翻才發(fā)現有位匿名答主觀點和我?guī)缀跬耆丿B,不經意間誤拾牙慧了。我只是侃大勢,這位答主的答案列舉了數據,這里推薦一下:
匿名用戶:為什么西安比同樣地處西部的成都要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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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現時城市發(fā)展問題,這個老題目下很多珠玉在前了,本來只想側重省級區(qū)劃歷史的變遷這一個角度來回答,但是評論區(qū)帶了一些當下展話題,又寫了幾段,也補充貼在這里。
為什么說陜甘回亂對西北人口后來的限制是決定性的?
陜甘回亂是將以前長期和平時期的人口存量給殆耗盡了。清廷前中期以甘肅河東地區(qū)為中心經略西北,河東銀川一帶的少數民族人口增長。陜甘回亂,實際上是人口與土地的矛盾,架在民族矛盾上爆發(fā)的。關中是導火索,但對存量人口傷害最大的卻是甘肅。人口土地矛盾是河西、河東人口承載能力有限的具象表現。這點和關中對比就可以看出。陜西人口總數在清朝時期,是不如甘肅(含寧夏)的。但是今天,陜西人口多于甘寧,是關中人口得到迅速填充,人口承載能力與恢復能力強的表現。關中平原現在2000多萬人口,密度不比河南省平原部分低。但是甘肅遲遲恢復不了。關中人口的恢復能力不比江南差。當然,江南作為經濟中心,人口集聚能力只會更強,同樣人口真空后恢復能力,拿這兩邊對比并不恰當,因為地緣條件就截然不同。
所以人口經濟方面,最大的問題是在甘肅省。甘肅之所以不能恢復,我認為是兩點:
一是國家不走清朝老路,只將軍區(qū)指揮中心放在蘭州,不將政治、經濟中心放在蘭州,而是陜西。這是從政策面限制住河隴一線的人口增長能力,以切合地理應有的人口承載能力??墒顷兾鞯玫秸哔Y源的同時,無法有效帶動隴東與隴西地區(qū),也就是甘肅的人口重心區(qū)。
再一點是甘肅再次被分割成甘寧,增加的行政成本進一步降低區(qū)域經濟全局效率。寧夏的平原優(yōu)勢與甘肅的交通優(yōu)勢無法在同區(qū)中互補。所以甘寧人口無法回歸歷史比例。一旦行政被分割,經濟整合難度更高,這個是西北地緣特征決定的。
所以,陜甘回亂,絕對是一個轉折點。原為西北漢地的陜甘民族問題尖銳爆發(fā),直接導致甘肅進一步分出省級民族自治區(qū),堆高行政成本與經濟整合難度。這不僅是對存量的削弱,更是讓西北行政區(qū)劃進一步分崩的導火索。這種行政壁壘,也是人口恢復既有比例的機會成本。甘肅如果沒有分出寧夏,或許人口能夠恢復到略高于陜西的歷史比例。當然,這個假設只能見仁見智。
西安城市發(fā)展到底與什么因素休戚相關?
一帶一路,是西安的機會。但其實也是一時的口號。西安真正的機會,就是鐵路革命。鐵路這項技術,中國人掌握僅僅一百年出頭的時間。現在全球正在引領這項技術革新的,卻是中國。在清代,江河水路運輸的時代,那時江南的物資都是從漢江丹江入關中,才是西安民生經濟最衰的時代,只是被西安軍事功能所掩蓋。上個世紀30年代前,西安城人口一度跌剩10萬人,但隴海鐵路通西安開始,到54年,不到20年,西安人口已經超過200萬,所以那時被列入十大城市。在陜甘西北人口劇損之后,在鐵路誕生前,成都拉開西安的差距不會更小。改革開放這一波,是沿海的崛起。北方水路內航全部廢止,長江就成了內陸唯一的黃金線。重慶、成都,依靠這一點都不會差到哪。但是相對來說,鐵路時代的北方內陸城市,也在緩慢回歸,尤其是隴海干線一線的,鄭州、西安,仍能維持80年代與南方多數大都會的比例。西安在80-10年之間,GDP都在30左右徘徊。
可是2010年,鄭西高鐵開通之后,西安8年的時間,GDP從29爬到20,這個速度也不算賴了。當然,與沿海、南方主要城市的距離仍大,但這勢頭總不能無視吧?
大宗貨物公轉鐵已經有趨勢,隨著鐵路網越鋪越大,速度越提越高,成本也開始降低,高鐵也釋放鐵路貨運運能。加上國家一帶戰(zhàn)略,不遠的將來,迫于環(huán)境壓力和成本壓力,內河航運勢必萎縮。鐵運縱然不能取代沿江貨運,但分庭抗禮,深度改變內陸城鎮(zhèn)實力格局,還是可以預期的。現在看高鐵興起后的GDP榜單,就明顯能看出,上來的是內陸省會城市,下去的多是非省會的沿海港口城市。內需權重變動,與亞歐大陸經濟整合這兩個趨勢,正在發(fā)生。亞歐陸運時效已經超過海運,運能正擴大,成本在降低,將來只要能達到海運一半,不敢說顛覆東西格局,捧起幾座城市沒問題。當然,成都現在榜單前列,腹地人口,自身產業(yè)發(fā)達,暫時一二十年應該沒有后邊的威脅。西安,會繼續(xù)隨著鐵路革新而發(fā)展,這一點毋庸置疑。當然,你講到程度,我更愿意看二三十年間的大趨勢。至于當下,西安增速今年在50強里搞不好又要奪冠。
成渝鐵路這類鐵路線的開通是否能撼動隴海大干線,與西安的鐵路樞紐地位?
關于一帶一路,你說的西安壟斷地位被打破,我不認可。西安的樞紐地位是地形賦予的,人類只要還要兼顧地形作業(yè)帶來的成本,這個優(yōu)勢就仍牢固。
看行政圖,南亞次大陸當然離中國很近。事實上印度從來與中國都不遠,但為什么經濟關系并不顯著?青藏高原,橫斷山脈...這些是繞不開的,巨大到能消弭距離優(yōu)勢的成本。蘭渝鐵路通了,大宗干線通道就能繞開西安嗎?當陸運運能要求更高時,西安在平原上擴一股道,和成都在甘南群山間為擴一股道架起一座橋的成本會一樣嗎?西安到隴東臺塬,銀川平原,是一條人口帶。川西北與甘南間則人口稀少。二者的沿鐵貨運營運能力,沿鐵產業(yè)形成能力會一樣嗎?成都現在對西安的優(yōu)勢,是有發(fā)達的產業(yè),和省內的腹地人口。而西安的缺陷就是省市兩級區(qū)劃的亂象,壓制了城市人口腹地和區(qū)域人口腹地。過去三十多年的區(qū)劃瓶頸也讓兩市差距被保持。但這些西安正在努力解決。區(qū)劃可以變動,可天塹卻依然是天塹。輔線可以緩解天塹的影響,卻不能無視天塹的存在。這才是干線與輔線的真正區(qū)別。鐵路每擴一條線的成本,沿鐵經濟發(fā)展的適宜程度,不是地圖量距離就能消弭的。
絲綢之路經濟帶,各方產業(yè)競爭才是本質,不是單純得樞紐之爭
西安的壟斷 是地形的壟斷。只看圖的話,大家都有路網。北京從陰山河套直接下銀川,背后是東北與華北。西安從隴海直接往河西,背后是華中。成渝間,我更看好重慶的交通地位,華南會走重慶去蘭州。最后的結果,就是蘭州會成為西北的交通樞紐。這對整個西北的提升也是利好??商m州的不足就是他沒有足夠的產業(yè)人口腹地,只能作為交通樞紐,而非產業(yè)高地。真正能分走西安樞紐功能的只可能是蘭州,但它也只能分走一部分交通優(yōu)勢,無法分走產業(yè)人口腹地的優(yōu)勢。
但是,光看線路圖沒有用。還要看人口密度圖和地形圖。川藏鐵路,就是政治作用更大,經濟作用弱。還有今年要通的蘭渝鐵路,廣元出川。甘肅段是:蘭州市—渭源縣—漳縣—岷縣—宕昌縣—隴南市...廣元到蘭州,繞過關中是繞過了人口稠密區(qū)。說句不好聽的,這條鐵路重在扶貧,讓地廣人稀的山區(qū)群眾走出來...當然,這對于華南貨物通往大陸橋是非常便利的,對重慶是利好。
我給你的回復,是著眼于運能提升能力。這些后修的鐵路,之所以建設晚,本身就是工程技術困難。這種工程奇跡實現的時候,平原上的運能在就又擴張幾倍了。地形決定的。
京包銀到時地形合適,奈何也是草原戈壁,人口承載力也不行,人口稀疏區(qū),臨鐵經濟不會太發(fā)達。所以京包之外,京太西這條線才是華北首選。
至于華南,重慶和成都比西安更偏西,而且抵住海拔5000的青藏高原。川渝盆地與關中也會需要產業(yè)競爭來決定華南通道走向。因為西安這邊打通了寧西、西武兩條線。珠三角的貨從到重慶轉蘭州也可以,到武漢轉西安也可以,距離成本差異不大。但是長江以北如果轉盆地,再去蘭州,那才無疑是繞大彎,而且最后要走一大截沿鐵經濟發(fā)展困難的人口稀疏區(qū)域。華南西安可以和重慶一爭,但長江以北,重慶不容易和西安爭。因為西安可以與武漢分工合作。
說到底,還是產業(yè)之爭。我不介意說西安的產業(yè)實力比成都差了十幾年。事實上西安產業(yè)規(guī)模就是不行。但我這個回答著眼在更長遠,20年,50年...因為現在,西安很弱,因為西安是睡著的。成都很強,它是醒來比較早。西安幾千年沒有淪落到區(qū)域中心城市以下,從地緣角度來說不是碰運氣,就像成都兩千多年來也是大都邑也不是靠運氣,可未來二者誰更好真不一定。陜西現在是窩里斗問題比較厲害。
清朝大甘肅(甘肅+寧夏)根本撐不起元明大陜西與河南1:1的人口比例?
評論有質疑我對陜甘寧與河南人口恢復傳統(tǒng)比例的人口承載能力。北方大部分省份如果去查環(huán)境承載力,幾乎沒有及格的。
你在看我這個觀點的時候,不應該忽略我專門在文中強調的一點,我講的是甘寧未分的大甘肅。
我大致查了一下,14年甘肅的人均水資源量是767立方米/人,小于陜西省的932。寧夏只有153。但是河南省是300,山東省是152,連江蘇省也只有502。寧夏這項之所以低,是因為黃河310多億立方米,在政策上是保下游了,所以寧夏只能分到10億。甘肅在這項指標上的空間其實還很大。但西北的問題是,工業(yè)化程度低,所以基建落后。山區(qū)里的貧困人口出不來,所以宜居人口帶與山區(qū)的資源分配極不均勻,給人的一般印象是非常缺水。這個是可以通過發(fā)展來優(yōu)化的,但現在西北發(fā)展乏力,所以處在一個惡性循環(huán)中。
同樣還有耕地面積。2009年,陜西人均耕地面積是1.59畝,排全國第10。甘肅和寧夏以3.12和3.07分別排第5和第6。河南是1.29,四川是1.23。而且緊鄰黃河的寧夏平原,足有1.7萬平方公里,與1.88萬的成都平原相差不多,主要是受限于黃河水灌溉指標受到國家限制,所以寧夏人口始終上不去。
當然,受氣候和地利因素影響,甘寧的畝產肯定不如東邊的省份。但相差多少呢?2016年,陜西是323公斤每人,主要陜西山地作業(yè)多。河南平原地形占比多,是625。山東和四川丘陵地貌多,分別是475和423。甘肅是437.9,已經是全國中上水平。寧夏是552,已經名列第7。像山區(qū)較多的浙江、福建、廣東都連150也不到。
西北的人口承載力并不像人們印象中的那么差。因為大西北雖然沙漠隔壁多,但西北特別大,而且相對平坦,一些宜居地帶零星分布,加起來體量也不小。我文中專提到這個特征了。像東部大平原那樣養(yǎng)一堆6000+的人口大省不可能,但陜甘寧整個承載1億人口并非是胡話。只是現在的經濟條件和政策限制,制約了甘寧人口增長。甘肅五年的人口增長,還沒有西安市今年一年多。當然如果單說環(huán)境承載率,還是我那句多數省份都特別差。很多人口大省還不如甘寧。這與人口并非完全正相關?,F在是受限西北當下的區(qū)劃格局和民族格局,國家也不準備讓陜西以西大力發(fā)展人口而已。